可以说,韩青辰的很多写作,是一种痛苦的自我燃烧;但是在柔弱和悲悯里积攒起来的力量就像“蒲公英强健的根”,散落在瓦缝里,等待春天。她等到了一个契机:镇江丹阳延陵镇的“蒲公英之家”——一群警察为乡村留守儿童创建的陪护中心。通过对留守儿童“乐豆”们的深入接触,对全国二级英模、丹阳市公安局延陵派出所所长、蒲公英之家创始人张叶宏等人的深度访谈,磨砺四年,韩青辰写出了长篇小说《我叫乐豆》。通过这次写作,那些在韩青辰的报告文学中煎熬的问题儿童,有了栖居、庇佑的成长能量站;每一个不屈于困境的生命被唤醒,有了自我绽放的高光时刻;韩青辰本人上下求索的心灵苦旅,获得了一次明亮、畅快的释放。
作品塑造了从问题小孩到诗书少年的农村留守儿童群像。留守儿童的主题性意义随着改革开放40年的城市化进程而显得尤为紧迫,并日益成为脱贫攻坚国家战略“最后一公里”的重要内容。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,我国有6100万名农村留守儿童,约占我国儿童总数的25%。他们如蒲公英一样散落在乡村大地上,常常处于无人照管、随意生长的状态中。比如书中主角“乐豆”的家庭背景:父母以买卖婚姻的方式结合;婚后不久妈妈离家出走;爸爸外出打工,因盗窃入狱;年幼的乐豆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;此后乐豆还遇到了爸爸重组家庭带来的冲击。类似的孩子还有高瓜、团子、小光、小白鹅、李立等,他们的父母或双双外出打工,或婚姻分崩离析,或一方正在服刑,或母亲是智障人士,Bwin必赢或对孩子采用极端的教管方式……在无数的留守与流动儿童主题作品中,这种不幸很容易变成被反复揭开的伤疤,成为“控诉+呐喊”的悲情叙事;这是该类主题作品容易被“反噬”的创作魔咒。
作为一名成熟作家,韩青辰从一提笔就跳脱开这一套路,正如书中所言:“真正的苦难都难以启齿。”乐豆们的成长不是去阐释苦难美学,不是等待被救济、被扶贫、被拯救;而是在人生逆境中选择正道、相信未来。他们稚嫩的心被张警官、薛警官等一众民警“爸爸妈妈”慢慢焐热,彰显出这个时代中国儿童所具有的善良、正直、勇敢和自信。这个过程其实是艰难、Bwin必赢缓慢、反复的,为此韩青辰放弃了儿童文学书写常态的流畅和快意,让晦暗的成长日常在不舍昼夜的春风化雨里,洗濯出清晰、明朗的生命模样。吸铁石、蛋糕、雨靴,甚至冻疮膏,都慰藉了乐豆们的质朴和自强;诗歌、画画、合唱,都嘉许了乐豆们的乐观和希望。这些物质和精神、成人与儿童的彼此碰撞、相互融促,让乐豆们从自卑封闭、寻衅滋事的问题儿童,逐渐走向了光明、坦荡的人生之旅。
作品从儿童视角探寻了“留守”的困境与出路。在韩青辰的笔下,隐约在孩子背后的成人,代表了一种生活状态:那些在打工路上迷茫的成年人,或劳燕分飞,或锒铛入狱;那些屋里堆满垃圾、近于呆滞的老人……他们在儿童抚养、教育上几乎是失能、失序、失范的。如果没有蒲公英之家的庇佑,没有公安干警、社区干部、学校教师的干预和关心,这些像蒲公英种子般散落的留守儿童,很可能会重蹈父辈的覆辙,陷入贫困迭代的泥淖;甚至成为公安干警追踪的对象(最高人民法院统计数据表明,2013年留守儿童犯罪约占全部未成年人犯罪的70%)。从警多年的韩青辰深谙此理,却撇清了留守儿童“污名化”的预设。在她笔下,每一名警察和志愿者,都是留守儿童的“蒲公英爸爸妈妈”,留守儿童及其家庭,是他们的孩子、服务对象。无论是陪乐豆们过生日,让孩子们“从警半日”体验生活,建立合唱团,还是让孩子们自由讨论“未成年人犯罪”问题,民警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来自国家的爱,温暖而严肃、精心而深沉。稍显遗憾的是,警察爸爸妈妈们让渡出了自己的新年假期,陪乐豆们过生日;他们的公而忘私,可能造成了 自己的孩子和家庭的“留守”。韩青辰在耐心地等待读者去体味;或许,身为警察,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遗憾和舍弃。
作品从成长故事映射了新时代的乡村气象。归根结底《我叫乐豆》是一部儿童小说,每一个孩子的生动形象都在话语的洪流中纤毫毕露。他们欢乐地争吵、狭促地嬉闹、漫无边际地想象与思考……某种程度上,他们的欢腾解构了农村留守生活的沉重;甚至让迷茫无助的日常生活变得神采奕奕。在和孩童的相处中,成人找回了自己的力量和希望,比如在贫苦里勇往直前的乐豆奶奶。那些老年的叹息和倔强,那些青菜萝 卜的盎然,那些卖菜的吆喝声,让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发烫、发光;也让儿童小说获得一种“完整性”。它们和民警们甜的、暖的、实的关心一起,交汇成了新时代的风华气象。与其说,这是一场人民警察“送”温暖行动,不如说这是一个唤醒、携手、共进的中国乡村故事。
“农村留守儿童成长”怎样悄然地抵达日常生活的神经末梢,并融入和成为乡村振兴这一国家重大战略决策的新常态?韩青辰笔下的乐豆不是填充“留守”主题的素材、佐证;而是根植于这个主题,进而执拗地干预、扭转着儿童成长的方向;并用儿童自身的蓬勃力量,展示了这个故事的丰盈和必然。更为重要的是,她用锦心绣笔释放了儿童与成人日常的活力与心灵的能量。